电机车

慢船下西贡

发布时间:2025/1/19 17:02:52   

作者/李晓红

青葱岁月里,对于西贡和爱情的理解全部来自杜拉斯–

“我已经老了。有一天,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,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。他主动介绍自己,他对我说:我认识你,永远记得你。那时候,你还很年轻,人人都说你美。现在,我是特为来告诉你,对我来说,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,那时你是年轻女人,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,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。”

年轻时,我们曾经以为人生就是轰轰烈烈地日夜生长,没完没了,没有尽头;如今,淡去功名利禄、生老病去、悲欢离合,看到成住坏空。虽然说,斗转星移,物是人非,任何感情都经不起时间和空间的考验,却总还是纯粹地用最古老的方式仰视生生世世、天长地久的感情:无论富贵贫穷,无论健康疾病,无论顺境逆境,不离不弃,一生守候。

时光就在这样美好的“公主心”中持久加热、升温,仿佛时间不会老去,传奇历久弥新,而西贡的爱情浪漫背书在杜拉斯的代表作《情人》的文本和电影里,也从此停摆在寂静中喧躁往复,像吸铁石一样吸引着我们。

于是,在一个同样酷热,同样单调,既没有冬天,也没有季节更迭嬗变的日子里,我们说走就走,一脚踏上西贡转角处的某个渡口,撑上一艘小船,沿着那条爱情燃烧时蔓延过的老城、老河,还有范五老街,还有戴着尖尖帽、身着奥黛的温婉的越南女子身边,在似曾相识又陌生的风景中,一路寻寻觅觅。

与我们所处的高楼林立、闪电节奏的城市不同,这一城人栖身在斑驳低矮的房屋中,呈现出与温度相反的淡定、从容,他们总是不紧不慢、一成不变,自嘲地表达着他们的豁达:啊!那我们就是这样的。是的,无论怎样的环境,他们总是按照自己节奏,慢条斯理、井然有序地更新生活程序,恢复元气,安放世俗的杂物,享受人世间难得的舒爽。如今的湄公河,沧桑中一如既往地沉默着,宽广着,在氤氲的水汽中,伴随着熹微晨光,炙烤着愈发浓郁的空气。

怡然自得、举重若轻似乎是这个城市,以及这个城市的人的特质。街道可宽可窄、可长可短,穿衣可多可少、可土可洋,走路可快可慢,生意可旺可淡,人与人之间可近可远,至于吃饭嘛,可以在高级餐厅,也可以在路边摊。

那么,爱情呢?可有可无吗?不,杜拉斯什么都想要。她说:爱之于我,不是一蔬一饭,不是肌肤之亲,是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。

依旧闷热潮湿的空气中,某个罅漏的街巷,隐匿在蓊蓊郁郁的梧桐树后那些法式建筑和折叠落地窗转角。24小时不打烊的米粉店灯火通明,以鱼露为本,添加新鲜的热带蔬果,酸酸甜甜、油而不腻的汤汁,加上劲道透明有嚼头的粉,顿时吃出初恋的感觉;夜夜欢歌的范五老街上,充斥着震耳欲聋的摩托轰鸣和疾驰而过的机车男女的身影;一排排列队整齐的塑料椅坐等啤酒者的狂欢,就着路边摊刚刚烤出来的硕大的法棍,伴着滋啦滋啦的声音,外皮焦香,内肉软嫩,一口咬下去,满嘴流淌的肉汁香气扑鼻,令人垂涎三尺;而满大街一步一个咖啡厅,拐进“被咖啡拯救”的那栋色彩缤纷的咖啡公寓,看着咖啡一滴滴坠落,时间就成了孕育美味的过程;把自己融化在梦幻般粉红色教堂中,一边又欢喜着一步之遥的欧式风格的中央邮局,仿佛一群不想长大的孩子,在那张据说是法国地理学家手绘的地图上画一个圈,邮递出一份份长长的属于自己的只有出发没有归期的碎碎念……

浸润着这样一城风,一城雨,一城阳光,无论什么状态的来客,来了之后总是不自觉地陷进去,顺理成章地给自己打上这个城市的标签,醅炙了安静中的躁动,于坚持中渐渐慵懒。午后阳光中,我在博物馆一样的酒店阳台上,再次翻开《情人》,读着读着,潸然泪下……

年,有一个不期而遇的春天,有一艘慢行而下的渡船,船上那位裙裾飘扬的姑娘拨动了谁青春的弦,留下了谁的顾念,在浑浊的河水中,划破灰蒙蒙的天空,点亮了人间四月天。那一刻,她知道,从此这条渡船将承载她一生的喜欢和忧伤……那一刻,他也明白,遇上她,就是这个城市和他的宿命。但他却强迫她说,因为现实和物质,因为贫穷和渴望,她选择了他。但其实他们早就那么懂得对方,书里书外,船上岸边,酒里茶香,春夏秋冬,从他伸手接过她的雨伞放在地上,从他抢过吹风筒帮她吹头发开始,从他再忙,也不忘“查岗”开始,他们彼此相信,这山水一程全是缘分。

从此,温煦侵入了时光,滴滴答答打造出冰咖的浓密绵香、乳香、炭香,法棍的味道,汗酸的味道,咖啡的味道,中国菜、法国菜和西贡菜混合的味道,香水和香烟的味道,裹着来自森林和湄公河的气息,草莽和山地的气息,一起融入这一城的车马喧阗。窗外,明月清辉静静洒向城市,铺上一层静谧。这一窗一河的月色中,超越时空、超越世俗,成全过朴素的追求、拥有与厮守,无论是沦肌浃髓,望穿秋水,还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,都把这遥远的南越之城,点染成了天堂。在每一个平凡的早上,太阳升起的时候,照向湄公河,以一声声汽笛声唤醒城池。一年四季,时而风平浪静,时而波涛汹涌,时而欢乐、无望又坦坦荡,时而矛盾、逃避,而终将别过,各安天涯。

半个世纪过去后,这个叫李云泰的男人把妻儿安顿在巴黎,独自回到西贡孤独终老。期间,他给杜拉斯打了一个电话,那些平复山海也要见的过去,真的过去了……

杜拉斯的床头一生只放着这一个男人的照片。得知李云泰去世的消息,杜拉斯正在为电影《情人》配音,如同当年回国的船上一样,泪流满面。或许人生最大的遗憾不是得不到,而是舍不得。

年的西贡之殇,于都拉斯,为爱走出的九十九步,这第一百步,她留给了尊严。于我们,坐上西贡这艘慢船,留下一段百感交集的旅程。

(李晓红,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,省、市作家协会会员。陆续在新华社、《光明日报》《中国金融文学》《金融时报》等平台发表文章百余万字,多篇文章获全国奖。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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